宋代画家张择端的《清明上河图》,是反映北宋开封城市繁荣景象的历史画卷。当时即被誉为“神品”,今天更是学术界争相研究的对象。但是,这件“神品”留给后人太多的未解之谜,图的四根“表木”,即是其中之一。《清明上河图》中虹桥四个角下,各竖一根木竿,上端置有一鸟形物。宋史学者周宝珠先生认为,图中虹桥两端的高竿之鸟,是观风向的用具。鸟随风转,过河船只上的人们看到鸟头所向,即可辨别风向(周宝珠《清明上河图与清明上河学》,河南大学出版社,1997年6月出版)。即是说,那四根高竿是为船员竖立的风向竿。
我国古代的风向竿,最早是用鸡毛五两或八两结在高竿上,以为观测风向之具,故又称为五两。晋人郭璞在《江赋》中说:“觇五两之动静。”注文云,“兵书曰:凡候风法,以鸡羽重八两,建五丈旗,取羽系其巅,立军营中”。许慎《淮南子》注中曰:“,候风也,楚人谓之五两也。”五两除了立在军营中外,还立在船舶上,以便随时观测风向。如刘禹锡在《淮阴行》中就有“好日起樯竿,鸟飞惊五两”之句。王初在《舟次汴堤》中亦云:“野客维舟碧烟里,竿头五两转天风。”《说郛》卷10引《炙毂子》也说:“舟船于樯上刻木作乌,衔幡以候四方之风,名五两竿。军行以鹅毛为之。亦曰相风乌。”宋代海船上也“立竿以鸟羽候风所向,谓之五两”(徐兢《宣和奉使高丽图经》卷34《客舟》)。可见,称作“五两”的风向竿,应是竖立在军中或船上,依靠竿上所缚之鹅毛或鸟嘴所衔之幡以辨别风向。而《清明上河图》中的那四根木竿却是立在桥头处,也未见鸟嘴中有所衔之物,显然与“五两”有判然之别。周先生认为将风向鸟置于木竿上,鸟随风转,鸟头所指即为风向。真不明白,此鸟下部安有何种装置,能让鸟身如此灵活地随风旋转。并且,我们知道,作为相风鸟安置在船樯之上,是为了随时观测风向,以便调整船帆。试想,将风向竿竖立在虹桥两端,等到船员看到它时,已近靠岸,还有望风的必要吗?事实上,从漕船眺望虹桥角处的四根木竿,别说看准鸟头的方向,恐怕就是鸟身也相当模糊,如何能依此辨别风向。我们认为,这四根木竿竖立在虹桥两端街口处,应是文献中多次提到的北宋东京街道上的“表木”,或“表柱”,起着道路“红线”的作用,以防止“侵街”。这是宋东京封闭的里坊制走向开放的街市制的产物,在中国古都规划史上占有重要一页。
北宋时期,作为都城的开封城,随着商品经济的繁荣,人口的增加,房屋侵占街道的所谓“侵街”行为,非常严重。如宋太祖时期,曾作坊使的魏丕,“撤本坊旧屋,为舍衢中,收僦直及鬻死马骨,岁得钱七千余缗,工匠有丧者均给之”(《宋史·魏丕传》)。当然,宋廷不能容忍这种现象,曾颁布有“诸侵街巷阡陌者杖七十”(《宋刑统》卷26《侵巷街阡陌》)的法律条文,但是“侵街”行为屡禁不止。开宝九年(976年),宋太祖“宴从臣于会节园,还经通利坊,以道狭,撤侵街民舍益之”(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(下简称《长编》)卷17)。太宗太平兴国五年(980年)七月,“八作使段仁诲部修天驷监,筑垣墙侵景阳门街,上怒令毁之,仁诲决杖,授崇仪副使”(《长编》卷21)。宋真宗咸平五(1002年)二月,“京城衢巷狭隘,诏右侍禁阁门侯谢德权广之。德权即受诏,则先毁贵要邸舍,群议纷然。有诏止之,德权面请曰:‘今沮事者,皆权豪辈,吝屋室僦资耳,非有它也,臣死不敢奉诏’。上不得已,从之。德权因条上衢巷广袤及禁鼓昏晓之制,皆复长安旧制,乃诏开封府街司,约远近,置籍立表,令民自今无得侵占”(《长编》卷51)。看来,在谢德权的以死相争下,宋廷这次可谓是痛下决心:拆除权贵的侵街邸舍,恢复旧有的禁鼓昏晓制度,同时按照一定的距离竖立表木,作为道路“红线”,严禁建筑位。当然,现实是复杂的,表木的竖立并非意味“侵街”现象的终结,这场斗争还在继续。据《长编》卷79记载,大中祥符五年(1012年)十二月“诏:前诏开封府,毁撤京城民舍之侵街者,方属严冬,宜俟春月”。仁宗天圣二年(1024年)六月,“京城民舍侵占街衢者,令开封府榜示,限一岁,依元立表木毁拆”(《长编》卷101)。此后在仁宗景祐元年(1034年)十一月甲辰又“诏,京旧城内侵街民舍在表柱外者,皆毁撤之。遣入内押班岑守素,与开封府一员专其事,权知开封府王博文请之也”(《长编》卷115)。神宗元丰年间,“京师并河居民,盗凿阪以自广”(杜大《名臣碑传琬琰集》卷13),居然出现了“侵河”现象。正是由于多年的“侵街”行为,导致了开封城内“坊无广巷,市不通骑”的局面。至北宋末年,从张择瑞《清明上河图》上看,沿街建筑鳞次栉比,应是多年“侵街”行为的结果。宋廷所立之“表木”,尽管并未制止住“侵街”行为,但是为“侵街”建筑的认定及拆除,提供了标识与范围。并且,从谢德权“约远近,置籍立表”来看,北宋东京街道上应有不少起着道路红线作用的“表木”,为时人所关注。宋廷在虹桥角下竖立四根“表木”,起到防止“侵街”与“侵河”双重作用,张择端将其入画,以代表宋东京城内众多的“表木”,是颇具匠心的。
最后,也许读者会问:为何“表木”之上安置一只鸟?再看图中木竿之上的鸟,它长颈高足,非普通之鸟,应是古人心目中的凤鸟。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中说:“凤,神鸟也。”在古人看来,国家太平盛世时,凤鸟就飞来了。据传,周武王伐纣时,即有“凤鸣岐山”之事,寓意着上帝要兴周灭商。凤鸟成为一种人们盼望见到的祥瑞,故孔子在《论语·子罕篇》中说:“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”因此,宋廷在东京开封街道上的“表木”之上,各安置一只凤鸟,除了象征太平盛世之外,让世人望见,也图个吉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