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中国社会科学网
大运河贯穿南北,跨越诸多区域,是一项水利工程,更是一处处文化遗产。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世界遗产委员会评价大运河是“世界上最古老、最长的人工水道”、“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工程”,反映出“东方文明在水利技术和管理能力方面的杰出成就”。
正如中央民族大学特聘教授魏坚在“运河考古”专栏主持辞中所说:“中国考古学有着传统的研究对象,比如遗址、墓葬、宗教和手工业遗存等,作为历史时期水利工程遗存的大运河却很少为考古学界所关注。尽管如此,在大运河申遗过程中,以‘辨其形,识其所’为主要内容的考古学研究,还是在阐明大运河历史变迁与沿革,以及遗产构成等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,在展示大运河风貌完整性的同时,也诠释了大运河遗产的核心价值,从而为大运河申遗的成功打下了坚实基础。”
当前,运河研究虽然已经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,相关研究更是硕果累累,但却存在两个十分突出的问题:一是研究成果过多强调运河的“衍生研究”,忽略了运河的本体研究;二是研究方法过多强调文献考据和定性分析,忽视了实地勘测和定量分析,因而更多呈现出单学科各自为战的状态,且运河区域之间的比较研究薄弱。类似的研究凸显了运河更“精确”研究的困难:一方面需要新的研究视角与方法的支持,另一方面需要在原有文本之上获取新的资料。考古学研究恰恰能解决这两个方面的困难,因而在运河研究中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。
为详细了解考古学研究在大运河遗产研究中的作用,记者电话连线聊城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院长官士刚。
中国社会科学网:众所周知,中国大运河申遗成功经历了八年的时间,这八年同时也是对中国大运河遗产核心价值认识不断加深的八年,工程技术价值作为中国大运河遗产的核心价值,已经成为共识。但是,对于工程技术价值的内涵,大家却存在争议,对此,您是怎么看的?
官士刚:大部分人的观点如2014年6月22日第38届世界遗产大会上世界遗产委员会对大运河的评语相同——“世界上最古老、最长的人工水道”,“工业革命之前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工程”,反映出“东方文明在水利技术和管理能力方面的杰出成就”。也就是说,大家对京杭大运河工程技术价值的认可,更多地是基于大运河是一条“人工水道”、一个“工程项目”。
但实际上,如果将大运河之于中国历史的作用仅仅归结于一条水道,无疑会让大运河的价值大打折扣。因为,大运河之所以能够申遗成功,除了前述世界遗产委员会对它作为水利工程的高度评价外,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是,它符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《实施<保护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公约>的操作指南》中列入世界遗产标准的第(iii)条:“中国大运河揭示了中国历史上一个已经消逝的特殊制度体系——漕运形成、发展和衰落的过程,以及其所产生的深远影响”。
对此,大运河申遗文本中有更为明确的说法,运河是“世界上唯一一个以确保粮食运输安全来实现政权稳定和帝国统一,而由国家投资开凿并负责管理的巨大工程体系”。
很显然,运河这条“古老人工水道”并非独立的存在,它其实是从属于漕运这一国家需要的,漕运是大运河开凿和维护的动因。而漕运涉及到古代中国的政治、经济、社会和文化的方方面面,可谓是一个“巨系统”。虽然内容繁杂,各类关系交织,但漕运这一“巨系统”的结构却并不复杂,可以大致分为漕粮制、漕船制、漕河制三大职能各有侧重而又共同配合发挥作用的子系统。
中国社会科学网:运河之所以能称为运河,首在一个“运”字,无论最初导致运河产生的战争需要,抑或是秦汉后历代王朝在政治、经济、军事诸领域发挥巨大作用的漕运需要,无不与“运”有关,也就无不赖于舟船的作用,正如“运河三老”之一的罗哲文先生所说:“没有舟船,运河就无法发挥其作用,运河和舟船两者缺一不可。” 然而,遗憾的是,作为运河上主角的船自始至终都缺席了申遗名录。请您结合研究所得谈谈,这一现象出现的原因,及考古为解决这一现象作了哪些具体贡献。
官士刚:之所以会如此,应该有三个方面的原因:一是申遗之初,对大运河遗产的定位是“由保障其运行的工程遗存、配套设施及管理设施遗存、以及与其文化意义密切联结的相关古建筑群构成”,故最终列入大运河申遗名录的包括运河水工遗存(包括河道、湖泊)共63处,运河附属遗存包括配套设施、管理设施共9处,运河相关遗产包括相关古建筑群、历史文化街区共12处,由多处河道、水工设施、相关古建筑群或遗迹组成的综合遗存1处,总计85处;二是对于大运河工程技术价值的认识仅局限于水工及附属遗存,且更多考虑过的是地面现有遗产的保护,舟船则是木质、易腐烂、更多需要考古发掘来呈现;三是考古发掘出水的内河船虽然数量较多,但却缺乏定为漕船的标准,虽然文献中有关于漕船船料的记载,但目前学界对于“料”尚有争议。
聊城出水的元代沉船则成为解决这一问题的钥匙。聊城元代沉船发掘于2002年4月,其位置在京杭运河的主航道,是迄今为止在京杭运河段主航道中发现并发掘的第一艘元代沉船。该船残长16.2米,残宽船头2米、船尾1.62米,根据复原的结果,其总长为19.8米、型宽为3.4米,长宽比约为5.8:1。该长度与河北磁县南开河村出土的船尾烫有“彰德分省粮船”的船长18米、宽3.02米左右的尺寸基本相同。由此大概可以确定元代内河漕船的长度和宽度。尤其是船的宽度,其涉及到运河河道的宽度,因为文献中明确记载,由于水量的问题,运河宽度仅能容两条船擦肩而过。
此外,判断内河船是否属于漕船还有一个标准,那就是船上的出水物。按照水下考古的理论体系,每一艘沉船都是一个“流动的小型社会”,跟陆地上一样,船上的人群也有身份差异,也有各自的信仰、生活方式,等等,沉船中的出水物则是了解这些内容的重要载体。就漕船而言,由于漕船上只有船工等劳动人群,因此出水物应该仅限于一些制作较为粗糙的日常生活用具,这一点在聊城沉船上亦有较为明显的体现。
下一步的研究,应该主要就是进行比较研究,横向上,将聊城运河沉船与磁县南开河沉船进行更加细致的比较;纵向上,将元代漕船与明代漕船(天津市北辰区双街镇张湾村东南北运河河道拐弯处发掘的两条沉船)进行比较,将同在通济渠段运河故道出土的唐代和宋代沉船进行比较。
中国社会科学网:请您谈谈,“后申遗时代”考古学在运河遗产研究中的作用。
官士刚:明代著名漕臣、水利专家万恭曾提及漕运正常运转的必要条件,那就是“船力胜米力,水力胜船力”。由于整个漕运归根结底不外就是“米”、“船”和“水”三大要素,分别对应的正是漕粮制、漕船制和漕河制,而其中的“力”字则显示了三者都包含有工程技术的要素——水力离不开水利工程技术,船力取决于船舶的制造技术,而米力则直接与其储藏技术有关。
显然,从工程技术角度而言,以大运河这一人工水道为载体的漕运“巨系统”所包含的并非只有水利工程技术,应该还包括建造漕粮仓库所需的建筑工程技术尤其是粮食储藏技术,以及船舶工程技术。无论是研究几近空白的漕船制造技术(大概正是因此,作为运河上主角的船自始至终都缺席了申遗名录)、已有一定研究的漕仓建筑技术,还是研究成果丰硕的水利工程技术,都有进一步研究的空间。
而要实现对此三者的进一步研究,就必须要充分发挥考古学的作用。中国考古学有着传统的研究对象,比如遗址、墓葬、宗教和手工业遗存等,因此,作为历史时期水利工程遗存的大运河很少为考古学界所关注。不过,通过大运河申遗的过程,我们不难发现,对于京杭大运河这样一个特殊遗迹的研究,尤其是大运河本体的研究,考古学具有无可替代的独特作用。因此,在“后申遗时代”的运河研究和运河遗产研究中,考古学应该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,而专门进行运河研究的“运河考古”应该成为考古学研究中非常值得关注的一个方向。
也正是因此,经过近两年的酝酿之后,今年的7月6日,中国考古学会大运河考古和保护专业委员会正式成立。该专委会的成立必将拓展对大运河考古工作的挖掘、整理与阐释,延伸历史轴线、增强历史信度、丰富历史内涵、活化历史场景,把中国大运河考古发掘和保护利用推向新高度,为建设中国特色、中国风格、中国气派的考古学作出更大贡献。
记者 卫思谕
编辑:齐泽垚